一
西汉第六代天子汉昭帝君临天下的一天,京师长安(今陕西西安)西面的茂陵(今陕西兴平西北),一位官人带着几个侍从,趾高气扬地来到供来往行人歇息的传舍,他自称是御史,要传舍好生招待。茂陵县丞听说御史大人驾到,慌忙前来拜谒。御史大人责骂他来迟了,喝令侍从把他捆起来。
消息传开,茂陵官员惶恐不安。
茂陵县令魏相急忙赶到传舍。
这位祖籍定陶(今山东定陶西北)的县令,是个著名的《周易》学家,起初在济阳郡(郡治定陶)做小吏,后被推荐去京师接受皇上的策问,名列前茅,遂被提拔为茂陵县令。茂陵是汉武帝的陵墓,茂陵县是为守护茂陵而特设的。县里的居民都是从全国各地迁来的豪富、高官子弟,他们恃势肆横,狂傲不法。魏相刚刚到任,茂陵事务还没个头绪,就遇上了御史怒缚他的副手之事。怠慢朝廷命官,是吃罪不起的,他来到传舍向御史赔罪。
到了传舍,见了御史,魏相心中起疑: 这人的言行举止不大像个御史呀?他试探了一番后断定这个御史是个冒牌的,喝令把他抓起来。一审问,那御史果真是假冒的,他的真实身份是御史大夫桑弘羊的门客。御史大夫乃最高监察官,三公之一。出生于洛阳(今属河南)的桑弘羊在汉武帝朝颇受信用,武帝临死,任命他为御史大夫,与大司马大将军霍光、车骑将军金日磾、左将军上官桀共同辅佐皇嗣刘弗陵。桑弘羊权势显赫,这个门客因此狐假虎威。尽管他罪责难逃,但是要惩治他还是要有点胆量的,打狗还得看主人,该着他倒霉,魏相偏偏不信邪,从重论处,把他判成死罪。
桑弘羊的门客被处斩了。茂陵人见魏相连御史大夫的门客都敢惩治,莫不畏惧,那些枉法犯奸的豪富,肆意妄为的纨子弟,不得不收敛一些,茂陵风气为之一变。
后来魏相以出色的成绩升任河南太守。
河南郡治洛阳,是中原重镇。太守秩二千石,乃地方最高长官。魏相到任,禁绝奸邪,豪强畏服,河南大治。
谁知,一桩意想不到的事竟使他进了牢房。事情是这样的:
元凤四年(前77)正月,丞相田千秋病逝。他的公子在洛阳任武库令,掌管兵器。魏相治郡严明,田公子担心父亲死了没了靠山,一旦有过,魏相不宽容他,遂挂冠辞官而去。待魏相闻悉,田公子已走了。魏相大惊,急忙遣人追赶,劝田公子回来,无奈田公子执意要走。魏相愤慨不已,对属吏们说:“大司马大将军获悉田公子去官,定会认为丞相死了,我便不容他的儿子。当朝权贵如此看我,灾祸难逃了!”
田公子回到了长安,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闻知,遣人责斥魏相: “皇上年幼,即位不久,函谷关是京师的屏障,洛阳武库乃精锐兵器之所在,故命丞相之弟为关都尉,子为武库令。可河南太守不深深体察国家大政,见丞相不在了便斥逐他的儿子,真是浅薄!”
不久,又有人告发魏相滥杀无辜,朝廷派员逮捕魏相入京问罪。
在京师服役的二三千名河南人遮道跪请大司马大将军霍光,甘愿再服役一年以赎魏相之罪; 河南老弱万余人奔赴京师,准备上书奏请魏相留任,函谷关关吏拦住了他们,驰报朝廷。他们便留住函谷关,久久不肯离去。
凡此都表明魏相真乃贤吏好官,深得民心。
但是,从田公子离职一事便对魏相不满的霍光,置民意于不顾,下令把魏相投进大牢。
魏相在狱中度过了数百个日夜。第二年遇上大赦,才被放了出来。
出狱后,朝廷命他代理茂陵县令。
不久,升任扬州刺史。
刺史是监察官,负责督察郡县官民。扬州监察区辖有六郡一国,魏相秉公执法,毫不宽贷,谁人有失,立加惩处。
他的好友丙吉,时在朝廷任光禄大夫,备皇上顾问,评议朝政得失。丙吉深为好友的行为担心,致函魏相说: “朝廷已深知君的治绩,准备重用。望君谨慎一些,不要锋芒太露。”魏相深以为然,行事慎重了些。
二年后,朝廷颁诏,征魏相为谏大夫。谏大夫秩比八百石,负责评议朝政。
不久朝廷又派他去河南任太守。
二
魏相刚刚走马上任,京师传来噩耗: 皇上驾崩。昭帝无子,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拥立昌邑王刘贺为帝。谁知这刘贺乃一昏君,即位才27天便荒淫起来。霍光废黜刘贺,更立武帝曾孙刘询为帝,是为宣帝。霍光仍以大司马大将军的身份执掌朝政。他重新调整官僚队伍,魏相治绩卓著,朝野称扬。霍光摒弃前嫌,征魏相为大司农,让他执掌全国的租税钱谷盐铁。
魏相成为朝中大员,位列九卿。
第三年,即本始三年(前71)六月,魏相被任命为御史大夫,成为三公之一。
翌年,霍光结束了他权位显赫的一生,撒手人寰。宣帝对霍光擅权早就不满,但他是霍光拥立的,不敢触动霍光。曾与他患过难的皇后许氏,被霍光的夫人鸩杀,霍光和夫人把他们的女儿硬塞进宫为皇后,他都不敢有什么表示; 另一方面,他也怕触动了霍光落个“忘恩负义”的名声。霍光死了,宣帝以隆重的皇帝般的礼仪安葬了他,又任命他的儿子霍禹为右将军,侄儿霍山领尚书事,处理全国政务。霍家子弟起初很担心霍光一死,皇上惩治他们,现在见皇上如此,悬着的心放了下来,又骄纵起来,想继续维持刘氏做皇帝,霍家执朝政的局面。
魏相对政由霍家的局面愤懑已久,他盼望霍光死后宣帝能铲除霍家势力,收回权柄。见皇上依旧优遇霍氏,遂冒杀头的危险上书,恳请黜废霍氏子弟。按照惯例,大臣的奏疏一式两份,为正、副二本,副本由领尚书事拆看,若所言荒谬,可摒去不奏; 有可取之处的,才将正本送呈皇上。时领尚书事的乃霍光的侄儿霍山,霍氏集团的核心人物,若按惯例行事,奏疏肯定不能送呈皇上,魏相的性命也难保。于是,魏相便通过宣帝许皇后的父亲平恩侯许广汉,把奏疏直接呈给皇上。宣帝看了魏相的奏疏,大为高兴。实际上,他对霍氏子弟的优遇仅是一种麻痹手段,他正在秘密部署铲除擅权的霍家势力,魏相的奏疏正合他意。宣帝遂下诏任命魏相为给事中,给事中是个加官,无论何种官职,加上这个官衔,便可出入宫中,侍从皇上,与闻机密。在魏相策划下,宣帝采取了一系列行动: 罢免霍禹、霍山; 霍氏子弟在朝中做官的,外放地方任职; 剥夺霍氏子弟的领兵权,改任他官。
这时,年老体弱的丞相韦贤上疏辞官,宣帝诏准,拜魏相为丞相,封他为高平侯,食邑800户。
魏相出任丞相,改革霍光执政时厘定的制度,抨击霍光的过失,矛头直指霍氏集团。对魏相的举措,宣帝全力支持。
霍家子弟惶恐不安,他们知道皇上和丞相将采取进一步的行动,铲除霍氏势力。霍禹、霍山等人相对啼泣。“丞相屡屡指斥我家,难道他就没什么过失吗?”霍光遗孀愤愤地问。“丞相廉洁正直,哪有什么罪过!”霍山道,“我家子弟、女婿行事多不谨慎。民间传言霍氏毒杀许皇后,有这回事吗?”
鸩杀许皇后一事,除了霍光、霍夫人外,霍氏子弟都还蒙在鼓里。霍夫人见局势危急,只得照实说了,霍禹、霍山等大惊。为保身家性命,遂铤而走险。经过一番密谋,一个政变计划敲定了: 以上官太后(霍光的外孙女,昭帝皇后)的名义,设宴召丞相魏相、平恩侯许广汉等人吃酒,伏兵格杀之,然后,废黜宣帝,拥立霍禹。谁知,阴谋泄露,宣帝断然诛灭霍氏子弟。
自昭帝以来把持朝政20年的霍氏集团被铲除了。
在铲除霍氏势力上,魏相之功居多。
三
诛灭霍家子弟后,宣帝才真正地成为皇帝,威福自断。丞相魏相统领百官,综理政务,尽心事主,匡失救弊。
在对待北方游牧部族匈奴人问题上,宣帝欲乘匈奴衰弱,出兵进击,后将军赵充国等颇为赞同,惟魏相反对,他上疏指出: 匈奴对汉的态度是友好的,师出无名; 边地黎民穷困不堪,父子合用一张羊皮,吃糠咽菜,自存都很难,无力承受兵役; 内地水旱不时,郡县官吏多不称职,国力不足,局势不稳。他认为在这种局面下不宜兴师动众,应全力整顿内务,发展国力。宣帝接纳了他的建议。
在整顿内务上,魏相提出了一系列建议:
体恤民众,逢水旱之灾,辄开仓赈济;
遣谏大夫、博士巡行天下,察风俗,举贤才,平冤狱;
节省财政开支,量入制用;
轻徭薄赋,放宽对山林川泽的管制,让利与民,准许民人卖酒、养马;
……
他总共提出了23条切实可行的建议,宣帝一一采纳。
每逢属吏巡视地方回来,或回家休假的官员归来,魏相都让他们据实陈说一路上所见所闻,以便了解各地的具体情况。这样,各地出了什么事,郡县不上报,魏相也能知晓,及时地采取对策。
魏相深谙《周易》,他治国理民多法《周易》,重阴阳。他认为为人君者,举止顺乎阴阳,则日月光明,风雨时节,寒暑调和,灾害不生,五谷丰登,鸟兽繁殖,草木茂盛,民不夭疾,衣食有余,这样,国治民安,便可致太平。否则,风雨不时,伤农桑; 农桑伤,民人饥寒; 饥寒在身,便亡廉耻,或寇或贼,奸宄遂生。他的阴阳说颇为玄奥,也不乏虚妄迷信,不过,具体施行上倒很简单: 选通晓阴阳者四人,各主春、夏、秋、冬一个时节,届时奏告应依时采取行动,即可。从顺应自然变化而举动来看,如按时节而春耕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等,他的阴阳说教也有可取之处。
好友丙吉,时任御史大夫。御史大夫虽职司监察,备位三公,实际上是副相。魏相与丙吉同心勠力,未生什么龃龉。另一位参预机要的是大司马、卫将军、领尚书事张安石,谨重自持,与魏相、丙吉和睦相处。三大臣同心辅政,最高权力层出现少有的安定团结。
在魏相等人的辅佐下,宣帝也励精图治,勤政爱民,虚己纳谏,择善而从。
大汉帝国焕发出勃勃生机,出现了一个“中兴”时代。
这个兴盛局面的取得,魏相之功居多,他被誉为继萧何、曹参之后的又一位贤明丞相。
不过,魏相为人严厉,不假颜色,不宽容过失,从重惩处,他因此而受到一些非议。
魏相做了九年丞相,神爵三年(前59)三月病逝,谥曰“宪侯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