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国历史上,曾经有一位宰相视荣华富贵如粪土,不为功名利禄所动,在皇帝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出了“贫贱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”这句千古名言,婉言谢绝了公主的求婚。这位富贵不能淫的人物就是东汉初年的大司空宋弘。
一
宋弘字仲子,京兆长安(今陕西西安)人。他的父亲宋尚是汉成帝朝的大臣,官至少府。少府是九卿之一,职掌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,专门为皇帝提供给养。宋弘就出身于这样一个官宦之家。他的青少年时代正处于汉成帝、汉哀帝时期,此时,西汉王朝的鼎盛已是昨日黄花,整个统治集团奢侈淫乐、腐化堕落之势已不可遏止。
汉成帝刘骜是一个荒淫无耻的皇帝,治国无能,荒淫有术。他以歌妓赵飞燕为皇后,委政事于外戚王氏一家,在当时全国水旱不断、民怨沸腾的情况下,自己终日追逐声色犬马,置国计民生于不顾。成帝死后,他的侄子定陶王刘欣即位,是为汉哀帝。面对汉朝中衰弱的不景气局面,刘欣很想有一番作为。可是,当一个王朝已经形成了颓势,很少有人能有回天之力,哀帝即位之初的一番努力很快归于失败。失败带来的是失望,失望带来了颓唐,颓唐中追求的是声色的刺激。哀帝终于彻底堕落到污淖之中而不能自拔,成为一个比汉成帝还要荒淫无耻的君主。他被一个叫董贤的“天姿国色”的美少年迷住了。哀帝出巡,董贤与皇帝骖乘; 哀帝入眠,他与皇帝共榻。董贤以男色取宠,官至大司马、卫将军,封高安侯,权倾朝野,甚至哀帝连皇帝宝座都想让给他。一个嬖臣,没有任何功劳,仅仅以他那肮脏的身体作为皇帝变态性欲的工具,就在朝廷中得到如此显荣的地位,满朝文武大臣莫不惊讶。
宋尚为人正直,很有骨气,他不仅不投靠董贤以求官职的升迁,还数次劝谏皇帝再不能如此宠爱董贤。终于,他被加上对抗朝廷旨意的罪名而丢官罢职了。有其父必有其子,宋尚宁折不屈的性格被他的儿子宋弘继承并发扬光大了。
就在哀帝君临天下时,宋弘步入仕途,不久便升任侍中。本来侍中侍从皇帝,备皇帝顾问,职位十分重要,且极易升迁,然而,宋弘自幼受其父的熏陶,外圆内方,虽然性情温和顺从,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决不为五斗米折腰,他既不肯逢迎昏庸的皇帝,也不肯巴结权势炙手可热的大司马董贤或者傅氏、丁氏、王氏外戚集团,因此官职很久得不到升迁,直到汉平帝即位之后,宋弘仍然担任侍中之职。
汉平帝刘衎即位时年仅9岁,是个娃娃,又是个傀儡。外戚王莽以大司马名义独揽朝政大权。王莽虽然事事专权,但却不像丁、傅外戚集团和董贤那么贪婪侈靡。而且,他做事面面俱到,对内对外都有一套办法。他对文武百官,除了政治上的反对派之外,大都予以安抚或收买,赢得了官僚们的欢心,甚至连相当一批汉朝宗室都认为王莽对他们的关心超过刘氏皇帝。
水到渠成,始建国元年(9)春正月,王莽正式代汉自立改国号为“新”。
宋弘和其他人一样,对于腐朽透顶的西汉王朝已经失望了。整个社会都在向往着改朝换代,而王莽在执掌汉朝大权后的所作所为,给他带来了希望之光。正因为如此,他对王莽代汉欢欣鼓舞,真诚地盼望着王莽能够挽救腐败透顶的社会。
宋弘被王莽任命为新朝的共工。新朝的共工也就是汉朝的少府。他而立之年,就已跻身九卿之列,成为新朝的重臣。
然而,在危机和希望中上台的王莽不久便让宋弘失望了。王莽确实有解决西汉末年严重的社会问题的诚意,但结果却适得其反。他的“改制”在实施过程中加深了人民的灾难,激化了社会矛盾,最后在严重的社会危机中加倍扰乱了社会,同时也使王莽同他的新朝陷于灭顶之灾。
王莽政权在绿林、赤眉起义的打击下覆灭了。宋弘积极投身于其中的改革也以失败而告终了。心灰意冷的宋弘随即闭门不出,赋闲在家。
建武元年(25),刘秀建立了东汉政权。他在进行统一全国的战争的同时,下令征召天下有才有德之士。像宋弘这样老成持重,富有治国经验的良臣,正是汉光武征召的对象。从此,宋弘的命运有了真正的转机。
二
光武帝刘秀即位之初,正值天下大乱、群雄逐鹿中原之时,除了光武帝以外,还有四个天子、四个王、两个将军,要是连那些势力比较小的或者做皇帝没多久就完了的人都算上,那就更多了。在这种胜负未定、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的形势下,不但做君主的要挑选有才能的人来辅佐自己,而且有才能的人也要准确地判断形势,投靠能成大事的君主。
在新朝末年的社会大动荡中崛起的十数个割据集团中,刘秀集团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。刘秀本人具有杰出的政治头脑和卓越的军事才能,并且知人善任、集思广益,不仅在政治上制订了一系列适合实际情况的政策,军事上他也采用了一套正确的战略战术。在王莽政权覆灭之前,他指挥过著名的昆阳之战,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,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声望。不仅如此,刘秀军事集团的文臣武将大部分出身于豪族地主,不少人还是经学世家,其文化素养、政治经验和军事谋略都明显高于其他任何集团。而且在新朝末年,社会上流传着一种“刘氏当为天子”的神秘预言,认为汉王朝灭亡后,必然会再度兴起。刘秀是汉朝皇族,在“人心思汉”的社会背景下有很强的号召力。
宋弘经历过王莽失败的“新政”,又世代在汉朝为官,他和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回想汉武帝时期西汉王朝的鼎盛与辉煌,也真诚地渴望看到汉室的中兴。因此,当使者带着光武帝的诏书、太中大夫的官印亲自上门征召时,宋弘被光武帝的诚意深深地打动,他欣然从命。半生坎坷的宋弘终于遇上了励精图治、思贤若渴的一代明主,有了可以施展才能的机会,他又怎能不尽心竭力,报答知遇之恩呢?
建武二年(26)二月十九日,宋弘被拜为三公之一的大司空,封栒邑(今陕西栒邑东北)侯。宋弘在任职期间对东汉王朝忠心耿耿,恪尽职守,并多次荐贤举能,物色了一大批人才,对东汉初期的政权建设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。
光武帝曾经向宋弘询问还有哪些学问渊博的人士未被朝廷录用,宋弘就郑重地举荐了桓潭,说此人才学博洽,见多识广,可与前汉的杨雄和刘向、刘歆父子相媲美。刘秀马上征召桓潭,任命他为议郎。桓潭,字君山,沛国相(今安徽濉溪县西北)人。他是古文经学大师,也是汉代杰出的唯物主义思想家。桓潭著书29篇,号曰《新论》,论述当世应该做的大事,献给光武帝。光武帝读后十分赞赏,觉得对他治国安邦确有参考价值。桓潭不仅学问好,还精通音律,善于弹琴。宫中每次举行宴会,光武帝总是让桓潭弹琴助兴,特别欣赏他弹奏的那些节奏多变、悦耳动听的乐曲。宋弘知道这一情况后,很不高兴,觉得这样就失去了荐举桓潭的本来意义。有一次,宋弘把朝服穿戴整齐,坐在大司空府上,派出府吏去召见桓潭。桓潭应召来到大司空府,宋弘非但不让座,还严厉地责备他:“我之所以推荐你,为的是让你用正义的德行辅佐皇上,而你却多次为皇上弹奏郑声(春秋时代郑国的音乐,被视为淫荡的亡国之音)之类的乐曲,以致雅颂(严肃音乐,被视为盛世之乐)一类的乐曲都被你搅乱了,这实在不是一个忠实正直的人所应干的事。现在,你是准备自己改正呢? 还是让我提出纠举,用法律制裁你?”桓潭听了宋弘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教训,自己也很惭愧,觉得有负宋弘当年的举荐,一再叩头请罪,过了好一会儿,宋弘才打发他出去。后来,光武帝集合文武大臣欢宴,又叫桓潭弹琴,桓潭看见宋弘在座,顿时紧张起来,举止失措,弹不出节奏。刘秀大为奇怪,问他是怎么回事,宋弘就离开席位,脱下官帽,请罪说: “臣之所以推荐桓潭,是希望他能忠心地用正义引导陛下,可是他却使陛下对郑声一类的乐曲欢喜得入了迷,这是臣的过失。”光武帝听了以后,面带愧容,当即向宋弘表示歉意。此后,光武帝再也不听郑声之类的音乐了。而桓潭在听了宋弘的教诲之后,在宋弘的影响下,他也敢于犯颜直谏,成为反对东汉谶纬神学的不屈斗士。他看到光武帝总是以谶纬迷信决定天下大事,深感危害。出于忠君的责任感,他多次在光武帝面前公开批评图谶怪诞非经,终于激怒了热衷于谶纬迷信的光武帝,被贬谪死于途中。
除了桓潭以外,宋弘在任职期间,还先后举荐了冯翊(郡治高陵,今属陕西)人桓梁等30多个德才兼备的人士,其中不少人后来相继担任公卿之职,成为朝廷的栋梁。光武帝刘秀是有为之君,但是作为一个享有特权的封建帝王,他还是爱好女色的。在宫廷内,他命人设置了不少屏风,上面画的都是些绝色的美女。有一次,宋弘参加皇宫的宴会,他看到皇上在酒足饭饱之后,不时回过头去以欣赏的眼神注视屏风上的美女画像,忍不住站起来,板着面孔对光武帝说: “臣从来没见过一个崇尚道德的人会像喜欢女色的人那样。”这是孔夫子的话,光武帝听了很尴尬,不得不下令撤掉这些屏风,随后他笑着对宋弘说: “听人讲的有理,朕就服从,还可以吧?”宋弘也高兴地说: “看到陛下在道德方面有所进益,臣真高兴得不得了。”
三
光武帝的大姐叫刘黄,被封为湖阳公主。建武二年(26)前后,她的丈夫死了。此时她才30多岁,让她守寡是不现实的。况且,汉代的人对于再婚,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,都不认为是奇耻大辱。所以,太子的妃子、将军的夫人、列侯的妻子有的是再婚女,甚至连皇后都有离婚后入宫的。汉景帝皇后王氏就是生下一女后又离婚入宫的。她侍奉太子刘启,被封为美人,景帝即位后又立她为皇后。她的儿子就是汉武帝刘彻。后人所谓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的封建礼教观念,在汉代人头脑中不太浓厚。光武帝兄弟姐妹共6人,当时在世的仅剩他和一姐一妹,其余三人都在天下动乱中惨遭杀害了。光武帝对自己亲人的惨死深感悲痛。对死者的怀念愈深,对生者就愈为关怀。因而湖阳公主刘黄受到了光武帝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百般庇护。如今,姐姐守了寡,光武帝就极力主张她再婚,并一心想给她找个如意郎君。于是,他把湖阳公主找来,同她一起议论朝中大臣,以便从中暗暗揣摩她的心意。结果公主直言不讳地说: “大司空宋弘一表人才,相貌堂堂,大臣中没有人胜得过他!”这可让光武帝为难了。因为他知道宋弘什么都好,就是家中已有妻子了。不过,他跟姐姐一说,湖阳公主却满不在乎: “让他把妻子休掉就是了,皇亲国戚,又有谁不想当呢?”光武帝深知宋弘为人,只好无可奈何地说: “那我就试试看吧。”
为此,光武帝特地召见了宋弘,并预先安排湖阳公主坐在屏风后面听着。宋弘叩见皇帝后,光武帝弦外有音地说:“民间有句俗话‘地位尊贵之后,就要另外结交一批新朋友; 财富多了之后,就要另娶妻子’,这是人之常情吧?”宋弘是个聪明人,他知道湖阳公主新寡,一听此言立即猜出了皇帝的用意。他清楚地知道光武帝对湖阳公主的感情,也知道固始侯李通因为娶了光武帝之妹宁平公主刘伯姬为妻,就受到皇上特别的照顾和信任,官高爵显、荣华富贵。如今,自己若是娶了湖阳公主,李通便是榜样,前途自然不可限量。何况,湖阳公主的势力众所周知,她恃贵而骄,认为弟弟做了皇帝,自己就可以要怎么着就怎么着,即使家奴杀了人,也一点儿事都没有。现在要是她的求婚被宋弘拒绝,宋弘的前途可就难说了。然而,宋弘人品高洁,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,他对结发妻子的忠贞爱情坚如磐石。“富贵不能淫,威武不能屈”,他平静而严肃地回答说: “臣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谚语: ‘贫贱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’,不知陛下以为如何?”光武帝明白了,天下还有这样不向权势低头,不为利诱所动的人! 他没有丝毫的办法,让宋弘回家去了。回头对郁郁不乐的姐姐无可奈何地说: “好事恐怕成不了了。”
宋弘为人正派,做官廉洁奉公,连从侯爵封地所得的租赋和大司马的薪俸,他都拿出部分来分给宋氏家族中的穷亲戚,自己家里却没有余财。
宋弘做了五年的大司空。后来,由于考核官吏时没有真凭实据就弹劾了上党太守,建武六年(30)十二月二十七日,被免职。
又过了几年,他就病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