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汉末年,陈留东昏(今河南兰考东北)的一户姓虞的普通人家里,随着“哇哇”的啼哭声,一个婴儿呱呱坠地了。令家人惊诧不已的是,他那粉红色的小身体上缠绕着一条带状的奇异东西,看上去像是白色的绸绢。家人正待弄个清楚,它却轻飘飘地飞升到空中,转眼间消失了。家人惊得合不拢嘴,不知是吉是凶,赶紧儿请来当地的占卜先生推算。占卜先生细细一算,面露笑容道: “恭喜! 恭喜! 此乃大福大贵的预兆啊。”家人方转忧为喜,重谢过占卜先生,遂把他视作掌上明珠,取名虞延,字子大。
当然,这仅是一个传说而已,不足为信。
光阴荏苒,十几年悄然流逝,虞延已长成一个大小伙子。但见他生得身材魁梧,五官端正,眉宇间透出一股忠信英武之气。别看他年纪尚小,论力气实在超凡绝俗。汉代的鼎由青铜铸造,异常沉重,一般需两个人才搬得起,而虞延展开双臂,自个儿能把一只大鼎高高举过头顶。虞延因为能力出众,在故乡一带远近闻名,朝廷便任命他做户牖乡(今河南兰考北)的亭长。从此,虞延踏上了漫长的仕途生涯。
按照汉代的制度,每隔十里设一亭,亭长一人,主要的职责是接待来往的官员、行旅,兼管本地的社会治安。虞延担任亭长那会儿,坐在长安未央宫龙座上的,是新朝的皇帝王莽。王莽有一位贵妃的家宅恰在户牖。她的家人狐假虎威,放纵枉法,为非作歹,横行乡里,扰得这个弹丸之地整日鸡犬不宁。老百姓敢怒不敢言,只好忍气吞声地过活。虞延少年气盛,早就看在眼里,记在心上。他表面上不动声色,暗地里则定下对策。一天,他率领部下突然闯入魏氏家,趁其家人措手不及之际,将那些平日里放肆妄为的家伙一齐拿下,统统依法惩办。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。魏氏却因颜面扫地,怀恨在心,伺机报复,故而虞延久久没有得到提升。虞延为人又纯朴敦厚,豪爽大方,不拘小节,非巧舌如簧、老于世故之徒,不肯自吹自擂,与当地的乡坤富豪的关系也很疏淡,所以,他在乡间的声望并不高。
王莽末年,社会动荡不安,豪杰蜂起。虞延不以官卑而愤然离去,也没有明哲保身,先己后人,仍旧尽职尽责地保护本亭居民的生命财产。他昼夜巡逻,常常睡不脱甲,手不离刃,随时抵御外来盗匪的骚扰。许多人都蒙他的荫护得以保全性命,捱过那段艰难的岁月。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。这一天,虞延巡逻穿过村外的旷野。他一身武官打扮,策马而行,留心着周围的动静。忽然,寂静的旷野中传出一阵隐隐的哭声,若有若无地在风中震颤。虞延好生纳闷,立刻寻声找去,原来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,正躺在阴沟中,咧着稚嫩的小嘴“哇哇”啼叫,像是在央求着母亲的保护。虞延心下不忍,赶忙翻身下马,怜惜地把她抱在怀中。如今兵荒马乱,一些人家饥寒交迫,抛儿弃女的事不足为奇。必是她的父母养活不得,才狠心把她丢到荒沟里。虞延叹息一声,把她抱至家中。后来,虞延才得知这孩子还算得上他的一个远房侄女,她的母亲为贫困所逼,才忍痛将她丢弃。虞延一直把孩子养大成人,待到她该出阁的年龄,为她定下同族一户姓王的殷实人家,置办些嫁妆,送她过了门。
历史渐渐改颜换面。王莽的新朝被泥腿子组成的绿林军、赤眉军推翻,刘邦的九世孙刘秀攫取了农民起义的胜利果实,重建汉家王朝,定都洛阳,史称“东汉”或“后汉”。刘秀便是号称“中兴之主”的光武帝。
建武(25—26)初年,虞延被光武帝提升为执金吾。不久,赴任细阳县(今安徽太和东南)的县令。汉代的制度,在每年的特定时间里,上至皇帝下至县令的各级行政官员都必须率部到野外围猎。围猎的规模相当浩大,目的在于磨炼官员和士兵包括皇帝本人的身体、意志与技巧,借以保持军队的锐气与强大。然而,建武初年,天下刚刚太平,国家尚未恢复元气。几年的战乱弄得老百姓流离失所,困顿不堪,人们渴望与家人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。在这种情况下,声势浩大的围猎显然会劳民伤财,违逆民意。虞延亲经乱世,耳闻目睹百姓的疾苦,很能体恤下情。每年打猎的季节,他总唱空城计,走走过场,搪塞了事,从未真刀真枪地调兵遣将。而且,他还把这段时间视作难得的假期,特准部下回家与亲人团聚。手下人皆对他感恩戴德,凡是获许回家的全部自觉地如期返回,没有一人延误。
细阳县的一个平民犯罪后,主动投案自首。县衙对他适度减刑后,把他关进监牢。不料,他先前染上的疾病迅速恶化,医治无效,几日后死于狱中。狱吏把此事呈报给虞延,虞延嗟叹不已。次日,他亲自领着手下官员把这个犯人安葬于城外。父母官居然给一位犯人料理后事,真是仁义之至,百姓们由衷地对他心悦诚服。此事一传十,十传百,虞延的名字慢慢传遍四周。
数年的仕宦生涯使他对官场越来越厌倦,不久,便辞官而归,回到故乡。当地的太守富宗久已耳闻虞延的声名,特地请他来担任功曹的职务。虞延见他礼贤下士,态度恳切,便应允了。到任后,他惊讶地发现富宗的生活奢侈淫逸,挥霍无度。太守府的绫罗绸缎件件绮丽华贵,陶瓷器皿皆为精致上品,马匹车辆莫不佩饰豪华。虞延敏感地洞察到他若不及时悬崖勒马,改弦易辙,必会大祸临头。虞延禀性耿直,不肯袖手旁观,便找个机会婉言劝道: “战国时候,齐国的宰相晏子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,粗布衣外面罩件鹿皮袄; 季文子在鲁国做宰相的时候,他的妻妾们也没有福分穿绸帛制成的好衣服。自古至今,节俭都是一项美德。”富宗一听虞延责他铺张,顿时阴沉下脸。虞延见他执意孤行,遂告辞离去。一段时间过后,朝廷果然以腐化奢侈的罪名判处富宗死刑。临去受刑的当儿,富宗痛哭流涕,连连仰天喟叹: “真后悔未听从虞延的劝说啊!”这话很快传到光武帝的耳朵里,他暗中称奇: “此人竟有如此先见之明!”
建武二十二年(44),光武帝亲临东部巡察,途经小黄(今河南开封东北)时停辇暂驻,因为汉高祖的母亲昭灵后葬于此地。光武帝派人传来小黄的督陲,想了解昭灵后陵园的情况。这督陲正是虞延。虞延虽然第一次参拜圣颜,但不露丝毫怯惧。他态度从容端肃,举止威严、大方,对于陵园的情况了如指掌,如数家珍似地禀报着园中树木的多少,甚至连老树与砍伐后新生的树都熟记在心。至于每年祭祀的物品与遵行的礼仪,他也款款奏来,有条不紊。光武帝龙颜大悦,立即命他随驾到鲁国。
浩浩荡荡的人马自鲁国返回时取道封丘县(今属河南)。封丘是座偏僻的小城,何敢企望皇帝驾临,城门低矮,高大华丽的龙车过不去。堂堂天子居然受阻于这样的芝麻小事,使得他怒上心头,挥手下令鞭笞随行的侍御史。立于一侧的虞延立即跪在皇帝跟前,娓娓地陈述过失,诚恳激烈地引咎自责,句句替侍御史开脱,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。光武帝一愣,出乎意外,心想: “这与你何干呢?”他被虞延的勇气与代人受过的精神所打动,怒火顿时烟消云散,开恩宽恕了侍御史。虞延一路侍奉皇帝,到达他所管辖的郡县的边界。光武帝念其功德,特赐予他金银、佩剑,然后起驾回京。封建社会里,一位普通官员有幸陪伴于皇帝左右,并受到皇帝的赏识与恩赐是件很荣耀的事情,于是虞延声名鹊起。
第二年(47),陈留太守玉况升任司徒,把虞延征聘到门下,做了一名属吏。时逢正月初一大朝会,文武百官都来朝拜皇帝,叩谢皇恩,虞延亦在其列。光武帝高高地坐在龙床上,搭眼一看,就望见了虞延,当下记起东巡时虞延的所作所为,思忖道: “这是个忠正可信之士,实该提拔。”所以,等着召见百官完毕,光武帝就差人问讯,亲自授他公车令的官职。次年,虞延又调作洛阳令。
洛阳城里有个恶霸,名叫马成。他不过是光武帝皇后阴氏的门客,却狗仗人势,成天不务正业,专干奸淫偷盗的勾当,称得上恶贯满盈。这样一个卑鄙小人,偏能逍遥法外。原来,历任的洛阳令不肯触犯位高权重的阴氏,生怕惹火烧身,都对马成的恶行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,才使得他猖狂忘形,为所欲为。虞延对社会上约定俗成的“规矩”向来置之不理。他一上任就依法逮捕马成,经拷打审问后,打入死牢。阴氏闻后暗中托人向虞延求情,虞延一点也不慌忙,置若罔闻。一次不行两次,阴氏屡次派人捎信说情。虞延下令,每接到一封阴氏说情的书信,就加罚马成200板子! 阴皇后的弟弟阴就恼羞成怒,恨虞延不识抬举,便在光武帝面前诬陷虞延滥伤无辜。光武帝回想起虞延以前的行为,不相信阴就的说法,却也难免生疑,时过境迁,谁知他今日如何,就亲自御道旁边的一处馆舍里提审犯人。虞延知皇帝突然驾临,赶紧出来迎接,神色坦然地命令犯人排成两队分站于东、西两侧,然后奏禀皇上: 西边的犯人已经定案,不必复审; 东边的犯人尚在审理中。排在西边队里的马成,听到此言后,马上往东边走去。虞延上前当胸一把抓住他,厉声喝斥道: “你这厮一直仗势行凶,轻践王法,罪恶多端。现在圣上驾临,未及核实案件,老老实实站到西边去!”马成大呼冤枉,光武帝的侍卫官认为虞延在皇上面前这般有失礼仪,拿戟刺向虞延,要他放手。光武帝明白虞延不徇私情,禀公办事,而阴就纯粹是诽谤中伤,便对马成说道:“你违犯王法,罪有应得!”命人把他押下。几天之后,马成被当众处斩。此事在京城震动极大,许多皇亲国戚的朋友、门人等不敢如以前那般放肆,一时夹起尾巴,老实做人,社会治安随肃然有序。
三年后,虞延迁做南阳太守。建武中元二年(57),光武帝病死,太子刘庄即位,是为汉明帝。永平元年(58),新野功曹邓衍以外戚小王侯的身份来叩见圣上,此人身材修长,容貌俊美,谈吐优雅,仪态万千。明帝十分欣赏,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对左右人道: “朕的仪表能比得上他吗?”于是特意赏赐他一些马匹衣物。邓衍本属虞延手下,虞延了解他的底细,说他是一个金玉其外、败絮其中的家伙。不久,明帝把邓衍召去洛阳,任命他为郎中,旋即升为玄武司马。邓衍的父亲去世了,他不肯为父亲服丧,此乃大逆不道之举。明帝听得此事,叹息道: “古人说得好,知人者为智者,可惜帝王难于做到这一点。此话果然言中。”皇帝的感慨很快传给邓衍,他羞得无地自容,主动辞去职务。人们都佩服虞延有洞若观火的本事。
永平三年(60)十月,虞延做太尉。八年(65)三月,又取代范迁做司徒。在他历任两个职务的十余年中,政绩平平,无特别之举。朝廷内部尔虞我诈,各种矛盾日益激化。楚王英密谋策反,阴氏知道此事,派人偷偷地把它告诉给虞延。阴氏心思偏狭,仍未释前嫌,欲借刀杀人,致虞延于死地,以泄前仇。虞延不相信会有此事。他还曾想召幽州从事公孙弘为属吏,听说公孙弘与楚王英过从甚密,又怕万一楚王英真的心怀不轨,把他牵扯进去,遂打消了任用公孙弘的念头。这一切,他都没有上奏。谁料,楚王英真的图谋不轨,朝廷严加追查,凡与此有牵连者格杀勿论。虞延自知有隐情不报、勾结叛贼之嫌,遂于十四年(71)三月甲戌自尽身亡。
虞延一生正直忠厚,两袖清风,虽曾历任显官要职,却家境清贫,财物无多。他又属畏罪自杀,子孙无法受其荫德、封官领赏,所以他的子孙生活捉襟见肘,十分窘迫。